“害他!”皇后瞪着杏目,唇上的丹蔻红如鲜血“全天下只有本宫不会害他!”
“皇后娘娘!”景子璎伏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“请您放了太子吧!”
她被这突然的恭敬吓了一跳,景子璎那郑重的模样透露出一种太明显的讯息——自己这么做是真的会逼死景子瑜的!
真是天大的笑话,那是她的独子,她的希望。从小培养委以重任,她将家族荣辱都寄托在他身上,为景子瑜筹划多年、辛劳多年,为了他自己能忍受景帝的苛待、忍受那些妃嫔挑衅…她突然就委屈起来,太子不体谅自己的苦心,英王也说自己要害太子,她的隐忍、她的苦楚没有人看到。
“来人!英王以下犯上诅咒太子,杖责二十,禁于英王府。”
宫人们自然都认识眼前这狼狈的男子是大名鼎鼎的英王殿下。方才拦着景子璎那是职责所在合情合理,可如今要把人打一顿却是万万不敢的。
“凡事有本宫担着。你们是要抗旨!”
暴雨如注,将太子殿门前的汉白玉地砖浇成一片寒潭。
景子瑜被按在刑凳上时,冰凉的雨水正顺着蟠龙柱往下淌。年轻的脊背单薄得像张弓,锦袍浸透了水,紧贴着才刚刚长开的肩胛骨。执杖的太监手上留着分寸,板子砸在皮肉上的声响闷在雨声里,倒像是正月里宫宴上的羯鼓。
“娘娘要么少罚些吧,英王他毕竟是皇上……”东宫的一位管事太监上前来劝。
“怎么他是陛下的儿子,太子就不是了。你这泼皮狗奴才,竟敢来本宫眼前卖乖,是忘了你那狗腿站在谁的地上,谁才是你的主子!”
“奴才不敢!”
“二十杖!”皇后攥着凤袍金线的手在广袖下发抖,眼角余光却死死锁着回廊转角那片晃动的衣角,那是皇帝的眼珠子正悬在东宫的滴水檐下。
“谁敢再劝,一起打了赶出宫去!”
先前几板子刑罚太监手里还拿着分寸,不敢用力,此时再不敢卖弄手段。
板子突然加了力道,景子璎的额头重重磕在檀木凳沿。他听见自己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,却在那声痛呼即将破喉而出的瞬间,生生咬住了舌尖。
血锈味在齿间漫开时,他忽然想弘文馆求学时景子瑜从御膳房要了碗冰镇莲子羹,白玉碗底沉着剥得干干净净的莲心。那时蝉鸣正盛,实心眼的景子瑜就这样一路捧着那莲子羹手指被冰碴子冻得通红。他问“怎么没拿个食盒”,景子瑜却笑着把银匙塞进他手里“红着脸说没顾上”。
好像只因为早上暑气重他头有些昏沉,说想吃冰的,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,时间很久了,就到起因无从考证,却依旧记得那碗甜羹的滋味。
景子瑜曾经待他是很好很好的。
即使如今成了太子,景子瑜依旧单纯得有些孩子气。这是个很具有双刃剑的属性,意味着他单纯、善良、直率,对人一片赤子之心;但也同时意味着那人简单、鲁莽、不够成熟。他的憨直让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,干净又纯粹。
而这样的干净是容忍不了一丁点肮脏和羞辱的。
“皇后娘娘!”少年猛地昂起头,水珠顺着苍白的下颌滴落,“求您放了子瑜哥哥吧,他受不住的。”尾音劈在惊雷里,像把淬火的刀。
皇后护甲上的东珠簌簌作响。她看着景子璎脊背上洇开的血痕,忽然想起这孩子第一次学步时的模样。朱红锦缎缝的虎头鞋蹒跚着踩过金砖,小手攥着她凤袍上的流苏,奶声奶气叫过她“娘亲”。那时她还不知景子瑜身份只当是个可爱又没娘的小姑娘,又心疼又喜欢,她想过可以定个娃娃亲与秦家结两姓之好,她是真心喜欢过这个孩子的。
“给本宫往死里打!”鎏金护甲掐进掌心,血珠顺着指缝渗进袖口龙纹,“二十杖!一杖都不许少!”
景子璎在剧痛中咧开染血的唇。他看见执杖太监涨红的脸,那些欲落不落的板子悬在雨幕里,像极了上元节飘摇的孔明灯。于是他用尽力气挣动手脚,任由粗糙的麻绳磨破腕骨:“儿臣愿代兄长受罚!求皇后明鉴!您不要再逼他了!”
惊雷劈开云层时,第二十杖重重落下。少年涣散的瞳孔里,最后倒映出漫天雨丝织就的银网。
凤冠垂旒遮住通红的眼尾。暴雨冲刷着刑凳上蜿蜒的血迹,在青砖缝隙里开出猩红的花。
景子璎晕了,所以没看到后面的事,他被人抬回王府,休养了好几日。
他好转后还想进宫,却被下了令府中养病,呈给景帝的折子也深仇大恨,派去打探的人没有消息传回。没人知道太子如何了,没人知道雨夜里发生了何事。
只有国公府里要迎新姑爷的事在京中沸沸扬扬。
金线在烛火下流转出细碎光晕,昭阳县主赤足踩过满地的红绸,指尖抚过嫁衣领口那只振翅欲飞的凤凰。她忽然笑出声来,惊得正在穿珍珠帘子的婢女手一抖,圆润的东珠滚落满地。
自小时候,她见到林沐的第一眼就喜欢了,那么好看有才华的男孩是她从未遇过的。像小说里校霸总被好学生吸引,小混混钟情于乖乖女……人们好像总喜欢在别人身上找寻自己没有却向往的那一面,一方面珍视那些特质,一方面又想拉他一起入这深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