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墙下传来喜乐笙箫,景子瑜望着国公府方向腾起的烟花,嘴角绽开癫狂笑意。他仿佛看到龙凤烛在夜里摇晃的光、看见林沐一身红衣、看到柳洁霞帔如血、好像看见喜娘捧着合卺酒、看见宾客欢颜…林沐那样的人怎么愿意被人强迫,他脸色一定难看极了,心里更是苦楚。他此生都不会喜欢自己了,林沐会恨他,恨他的喜欢是害人的猛兽,恨他一吻犹如兽牙啃食了喉管,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剥皮抽筋拆碎嚼烂再送入坟墓。
被当朝太子喜欢上,原来不是什么天大的好事,而是这般悲惨的诅咒。
“儿臣悔了。”他踉跄着踩碎一片琉璃瓦,绣着云纹的皂靴悬在虚空,“若那年没去弘文馆……”狂风卷起他散乱的衣袂,像只折翼的鹤,“这东宫储君的痴情,倒成了诛他九族的利刃。”
碎玉划开脖颈,伤口不深却汩汩的向外渗出鲜血。
皇后突然发出凄厉尖叫,她看清了景子瑜手中晃动的金锁——那是婴儿时她亲手系在儿子颈间的长命锁。此刻沾满鲜血的璎珞在风中叮咚作响,景子瑜将长命锁丢在地上,恍若二十年前长春宫里温柔的摇篮曲。
“瑜儿别动!母后这就去请太医,你想要什么...”
“母后,儿臣想要什么?”景子瑜忽然温柔地笑了,月光为他苍白的脸镀上玉色光晕,他看着那璎珞突然想起景子璎,那日他为自己受了罚,他自小体弱也不知如今好了没有。
“让英王来见我。”
去请景子璎时,他伤口已好却还有些疼,他走路跛着足所以走得不快。这可急死了传话的小太监。景子璎认得他是东宫的人,心头咯噔一声也顾不上背脊上的疼,骑着马就往皇宫跑。本就没好利索,此刻驾马疾行马鞍磨着他的伤口,结好的痂撕扯搓磨着刚刚长出的嫩肉,未见血却疼得入骨。
长街还可策马,可登顶玄武门却只能靠他自己。
玄武门如一堵高墙泾渭分明的将皇宫与上京百姓一分为二,三段z字行的石阶每段都有六十六级,等终于爬上玄武门,还来不及把气息喘顺,就见城墙上站着的太子和其他人。
景子瑜背对墙外脚后跟悬空站着,风大些都会摇晃。他脖颈的血没有继续流但足够染红衣襟,一些落在乌砖上,被缝隙吸附渗出一道道血痕。他茫然的面对着景帝、皇后还有一群劝他下来的禁军和宫人,眼底却无光,直到看到景子璎才拾起笑容。
他对着远处的人招了招手“过来!”
景子璎手扶着冰凉的汉白玉栏杆,慢慢向前“太子殿下,这是做什么?”颤抖的手指着他猩红伤口,纵横交错的血痕像极了钦天监占卜用的龟裂甲骨。
“你怎么不叫我哥哥了?以前总觉得烦,现在才觉得那样叫很好,亲切热络,有人情味,像我们小时候。”
“太子哥哥!”
景子瑜欣慰的点点头“你的伤可好了?是哥哥连累你了。”他笑着解开蹀躞带,玄色蟒袍在暮风中猎猎作响,露出手腕上那日挣扎中磨破的血肉,是已结痂成狰狞的伤。“你年纪小,却一直看得透彻,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不想当这太子了!”
那日,他眼睛也是这样红。染血的指尖划过惨白的面颊,指甲缝里嵌满自己的血肉。
“我好多了,皇兄要不要下来看看?”景子璎突然想去抓住他的衣袖,温热的泪水滴在龙纹刺绣上:“我去求父皇!换我来当太子好不好!”
他的母后不懂,不是所有人都会贪恋太子身份,不是谁都想进这宫墙里。
“没用的。”景子瑜听到他为救自己居然堂而皇之的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,寒风里寻到半点温情。他往脸上挂了个难看的笑想安慰这个爱哭的皇弟。“你知道的,他在我心里是一尘不染的谪仙人,是我一心恋慕他对他生了旁的心思…是我害了他。”
“他们给我让我和……”景子瑜摇摇头,觉得自己那些龌龊就不必说出来脏了其他人的耳朵了。好像平日里被人说是浪荡无度的英王,此刻却成了干干净净未经人事的小孩。
那个女人他们认识。她听了皇后“只要事成重重有赏”的懿旨,景子瑜全身都是疼的,他被束缚着无法阻止女人的动作,只能靠完全无用的挣扎与叫骂。理智让他停下,欲望却叫嚣着想要解脱。那女人好像深谙此道极尽撩拨,拿出十二分的卖力,做出魁首都难得的气派。这是她脱离低贱的身份成为皇宫新主的唯一可能,她不想再回浣衣局了。她没爬上龙床的事不胫而走,宫人们笑他不自量力,全都来磋磨羞辱。她做着别人不愿做的脏活累活,吃着别人吃剩的残羹冷炙,冬天时结冰的水让那原本白嫩的玉葱手指干裂开口满是茧子……她死也不要再回到烂泥一样的生活。
“求娘娘不要赐奴才避子药。”天亮后她从终于心满意足,颤着一双腿整理好衣裙,此刻这是她的功勋奖章,她不管嬷嬷们鄙夷的表情,这是她已成事的最佳证明。
她跪在皇后跟前,说自己很有用,自己会让太子回心转意,将来如果再有了孩子太子就更不会走了,他就真的会“改好了”……
“我是您的儿子,我的命是您给的,即使愤恨我也不能有怨,这是我欠的。这辈子已经这样了,可你为什么还要安排他的人生!”
将破碎的玉佩抛进他怀里“别和他说,我怕他真的不会喜欢我了…”景子瑜喃喃道“不喜欢也好…我不能再祸害他了。书案上的锦盒里有两份户牒,你帮我取了让长风、月白都走吧。”他望着被风吹得乱舞的火把,羽林卫与禁军铠甲上的反光刺痛了眼眶。
“我不要,你凭什么指使我。皇兄自己去拿好不好。”
“这朱墙之内尽是白骨,御花园的牡丹都开在腐尸上。”景子瑜作势就要转身。
“不要!”英王突然惨叫,景子瑜的左脚已踏上半人高的栏杆,残破的绛纱袍像垂死的鹤翅般展开,他就要自由了。
“哥!”景子璎慌忙中扔下碎玉抓住了他的蟒袍衣角,他就这样死死的攥着,用力到整个手都酸疼“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一件事!我要你现在兑诺!”
他最后望了一眼太液池方向——正飘着几盏新放的河灯,像极了天寿节那日的天灯。
“小子璎,你怎么忘了我从来不是个好哥哥。”景子瑜绽开三月春冰乍裂般的笑苍梧回程时,他们聊起还未去过江南“要替哥哥看江南的烟柳啊。”
弘文馆内,他染着丹蔻的拇指重重碾过景子璎颤抖的唇,景子瑜没有姊妹看芝儿给秦子璎上妆好奇的伸出了手。他看着指腹上甜腻的唇脂,自顾自的问“为什么女孩都要涂这个?”却没注意弄花了妆容的小姑娘正恶狠狠的瞪着他。
他们私下都叫年纪大的几人为哥哥,叫常如兰姐姐,丁家兄弟叫大丁小丁,叫她小子璎。
秦子璎也懒得化妆用罗帕擦了脸,却还是被景子瑜这样的直男行为气到了,
“你这样算什么哥哥!以后会娶不到媳妇的。”